在上海地图上,方圆近两平方公里的三林镇懿德寓居区,如一片落叶飘落在浦东新区和闵行区之间。参差的水网和低密度的交通标识,显现这里尚是一处未经充沛城市化的近郊区域。
将于2010年举行的世界博览会,展区即选址于三林镇紧邻的黄浦江下游两岸。得规划之利,此处土地近年骤然升值。“懿德寓居区项目”亦是上海世博会主要动迁基地之一。
2007年6月18日,“懿德寓居区项目”开发方、上海新世纪懿德房地产有限公司(下称“新世纪懿德”)股东代表尹明华遭歹徒攻击,重伤垂危。十天后,新世纪懿德原控制人、上海周氏集团董事长、民建中央委员周小弟涉嫌成心伤害被警方刑拘。
这起耸人听闻的富豪“雇凶伤人”案震动沪上,血案原因旋即指向“懿德寓居区项目”3600亩土地六年来的幕后买卖。当年,周小弟以一纸批文取得巨幅土地开发权,由于缺乏资金实力,遂引入多家协作方,其中即包括尹明华所代表的杭州西子电梯集团(下称西子集团)。2003年以来,随同地价飞涨,“炒地者”周小弟试图毁约赶走协作方,最终却在压力下拱手交出控制权。
《财经》得悉,周目前已向警方供认本人为凶案主使,其司机则详细担任买凶和现场指挥。知情人称,周的行凶动机,正在于因土地项目出局,迁怒于被害人尹明华。而“懿德寓居区项目”土地买卖过程实为变相炒地,西子集团等外地协作方所遭不测之险,亦揭开上海大宗土地多年灰色运营一角。
雇凶伤人
12月16日下午2时许,西子集团委派到新世纪懿德的股东代表尹明华,从浦东三林懿德寓居区工地驱车返回市区途中,忽然遇袭。
多名相关人士向《财经》记者勾勒了发案情形:当时,尹明华的轿车尾部突遭一辆重型卡车撞击,尹以为发作车祸,遂下车查看,不料重型卡车下来三人,手持铁棍冲上来,先打断尹的手足,使其不能对抗,随后重创其头部。凶手行凶后即弃车逃逸。
气若游丝的尹明华随后被紧急送院,大量输血方暂时脱险。尔后一月间,医院数度发出病危通知。诊断显现,尹氏头部粉碎性骨折并伤及脑部,左手、左脚各三处严重骨折,即使保住生命,也将留下严重后遗症。
凶案后,西子集团立刻报案,直指新世纪懿德原董事长周小弟、总经理徐建刚为幕后主使。12月20日,周小弟被上海警方传唤。次日,以涉嫌成心伤害罪被刑事拘留。
现年52岁的周氏,浦东杨思镇人。据称早年是工人,后曾走私香烟,又曾与同乡合伙养猪,一度成为上海滩知名的“养猪状元”。
上世纪80年代起,周开端发迹,但外界难明就里。后因一项投资失败,逃到海南避债。待其数年前复出时,已是一副富豪排场,成上海慈悲界名人。
尔后不久,周小弟参加中国民主建国会,在案发之时,他已是民建中央委员。从《财经》调取的周氏企业工商材料来看,其旗下大局部企业利润有限,难以维持其和家眷的奢靡消费,以及大范围的捐赠——自胡润编制慈悲榜以来,他不断位居榜单前40位,每年的“公益捐赠”在3000万元至8000万元之间。
近年来,周曾取得“最具社会义务感企业家”、“2006年中国公益事业十大勋绩人物”、“2008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财富人物”等一系列荣誉称号。
正由于周身份特殊,且案情严重,上海高层在案发后,当即指示“8013”(上海市公安局刑警总队)主导此案。
相关人士透露,周小弟被传唤后,不久即供认为凶案的主使,担任买凶及现场者则系其司机。由于周氏同时被告发“合同诈骗”、“侵占挪用公司资产”、“受贿”等问题,上海市公安局经侦总队也介入侦查。
警方音讯称,除周小弟、其司机及三名行凶民工,另有数人也被刑拘。其中包括“下海”前曾任浦东新区公安局基建处副处长、现职为新世纪懿德总经理的徐建刚,原新世纪懿德监事,与六年前土地转让有涉的一名前上海县官员。
知情人通知记者,盘绕懿德项目3600亩土地,尹明华与周小弟相斗五年,在中央国企上海环境集团接盘新世纪懿德项目后,周小弟实已出局,但心犹不甘,屡次派人攻击项目公司高管,试图以暴力威慑,谋取更大“补偿”。尹明华则被周视为结合各方针对本人的“主谋”。
与周氏关系亲密的一位人士称:周屡次对表面露,尹“让我没有生路”。
协作开发
新世纪懿德项目最新公开的规划面积达1177.78公顷,合12666.7亩。此地距上海市中心直线间隔缺乏十公里,是上海近郊最大的待开发地块。
因世博会召开在即,近年懿德项目所在地块先后架起多座大桥与浦西衔接,两条在建地铁线穿行其中,商业价值数以百亿计。
相关材料显现:1993年,三林辖区由上海县划归浦东新区,上海县则撤销并入新成立的闵行区。区划调整前夕,当地政府突击批地,将该项目地块批租给下属的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。2001年,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改制,为安顿人员,清算债权债务,将此地块开发权以近7亿元的价钱,转予周小弟的上海新世纪创业有限公司(下称新世纪创业)。其时,新世纪懿德现任总经理徐建刚从浦东新区公安局辞职进入公司。知情人称,徐即为周小弟取得土地的“掮客”之一。
2003年5月,项目公司新世纪懿德成立,新世纪创业、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及另一政府背景的上海中星集团(前身为上海市住宅建立办公室),分持项目公司85%、10%和5%的股份。
当时,一举拿下土地开发权的周小弟无力支付约7亿元转让款。2003年8月至次年8月,周先后引入上海阳光集团公司、西子集团和上海君颐置业有限公司协作开发懿德项目,三公司分别投入3.635亿元、3.644亿元和2.8亿元。
依据当年所签协议,三家协作方“阳光”、“西子”、“君颐”分获9000亩、8000亩和5000亩土地的商业开发份额,并共同承当1300亩动迁房的开发本钱。各方将分别成立项目部,开发各自取得的土地份额。
上述“协作”方式其实极不标准:对外,上述三幅合计12200亩的地块仍挂在新世纪懿德名下,须由后者统一办理土地转让手续;对内,三家“带资进场”的协作方仅是组成项目部开发相应地块,并未成立项目公司,因而相应三幅地块的产权归属尚未完整明晰。
新世纪懿德拿地之时,中央政府已明白土地转让的“招挂拍”程序,但一位曾参与项目的律师通知《财经》:当时上海土地市场上,真正派过“招挂拍”程序转让的土地为数寥寥,且多为小幅地块,大幅土地根本控制在政府背景或有政府关系的地产商手里。这些地产商,凭一纸批文即可取得数以亿计的收益。由于在公开市场简直无地可拿,西子集团、阳光集团这类外地企业,多以前述“项目协作”方式迂回进入,产权并未明白到位。这种“变相炒地”的潜规则形式,日后一旦呈现协作方利益抵触,便难免纠葛诉讼。
“一女两嫁”
根据周小弟此前与三家协作方所签协议,三家协作方承诺“带资进场”合计19.38亿元,而作为项目公司的新世纪懿德须向政府支付土地转让代价合计近17亿元。若周小弟如约退出,本可坐收差价三四亿元。
但2006年之后,上海房地市场走出低谷高歌猛进,冷僻的新世纪懿德项目更因接近世博会园区身价陡增。面对飞涨的地价,周小弟随即懊悔卖价太低,宣称政府请求“不能以三家公司分开开发,只能以新世纪懿德名义开发”。而此时,虽然懿德名下的三幅地块业已被三家协作方“瓜分”,但新世纪懿德法律意义上的股东,仍为新世纪创业、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和上海中星集团三家。由此,周小弟请求三家协作方折资入股。
三家协作方被迫就范。依照新的协议,阳光集团旗下的煜德置业入股新世纪懿德 36%,西子集团占32%,君颐置业占20%,周自己的新世纪创业取得剩余的12%股份。同样根据此协议,项目公司的两名老股东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、上海中星集团将退股。
与此同时,在取得三家协作方带来的数亿元资金后,周小弟已向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付讫懿德项目的全部项目转让费用。因而,此时三家协作方理应得以办理股权过户手续,明晰其在项目公司新世纪懿德的股权。但周小弟却迟迟不给三家协作方办理股权变卦手续。在阳光集团和西子集团的重复敦促下,直至2005年1月,方向两家公司各转20%股份。
此时,协作方君颐置业、原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已相继退出。项目公司新世纪懿德的股本架构变卦为:大股东新世纪创业持股55%,煜德置业、西子集团各自持股20%,小股东中星集团照旧持股5%。
尔后,听凭阳光集团和西子集团如何交涉,控制新世纪懿德证章的周小弟不断拖延应对,以坚持对项目公司的绝对控制权,并时辰乘机甩掉“阳光”和“西子”,为项目寻觅新买家以牟利。与此同时,因常年股东纠葛,资金难以到位,新世界懿德项目开发不断处于停滞状态。
就在2004年底,周瞒着几家股东,与上海浦东新区房地产买卖市场有限公司(下称买卖市场公司)洽谈协作。“周小弟容许我们,很快就会把小股东清算进来。”买卖市场公司的一位高管通知《财经》。
2005年2月,周小弟与买卖市场公司签署协作开发协议,商定由后者投资4.5亿元启动土地拆迁和项目开发,“五五”分享利润。为了取信对方,周将公司停业执照和公章交予买卖市场公司。买卖市场公司在浦东开发房产经历丰厚,更“带资进场”,周小弟就此梦想踢走旧日协作方,坐享项目半数利润。
由于阳光集团、西子集团拒不相让,周小弟便拖延土地开发进程,并经过媒体放风,要将土地交还给政府,以此逼迫两家股东出局。
国资接盘
2005年至2006年间,阳光集团向上海本地法院状告周小弟侵占巨额资产、偷税、合同诈骗。并经过香港商人、全国政协常委徐展堂向全国政协、公安部等单位告发。全国政协派员调查后,周小弟迫于压力,在上海高级法院调解下,与阳光集团单独和解。承诺返还股本金,并给予赔偿。
此时,周显然并无归还阳光集团数亿元巨资的才能,只得将项目股权转予国企上海环境集团。环境集团原属上海环卫系统,2007年后被移交给上海城市建立投资开发总公司。
不过,环境集团的入局方式颇令外界质疑:环境集团并未直接参与收买,而是由一家民企春岚房产出面,收买新世纪创业、阳光集团旗下煜德的股份——春岚先收买了新世纪创业90%股份(另10%股权由周小弟之妻钱莹持有);再与新世纪创业一同,收买了煜德置业100%的股权。因新世纪创业、煜德置业分别持股新世纪懿德55%、20%的股权,由此,春岚实践间接控股新世纪懿德达七成。
至于环境集团与春岚房产之间的关系,外界至今难窥其实。外表上看,二者之间并无持股关系,但环境集团却在春岚房产派驻了董事,由此进入了新世纪懿德的董事会。而环境集团董事长金纪昌,随后也成为新世纪懿德的法人代表。
春岚房产法人代表黄小根向《财经》解释说:“我原来即与金纪昌认识,所以帮他们用我的公司名义出面,由于他们是国有企业,直接操作不是很便当。”
知情人士透露,环境集团为此支付阳光集团5亿余元,这当属执行前述周小弟与阳光集团间的和解商定。另外,为入股新世纪创业,环境集团则另投入16.2亿元,其中12.7亿元付予周小弟,作为后者退出合资公司的补偿;另13.5亿元则存入“买卖市场公司”共管账户,实为增资开发。
至此,多年来争论不时的阳光集团、周小弟尽皆退场,新世纪懿德实践掌控于环境集团、西子集团和买卖市场公司之手。三方构成协作开发的共识:先启动项目,彼此利益分配“渐渐细谈”。
据悉,买卖市场公司已实践投入3.8亿元,用于搬迁地块上的1860户农民和157家小工厂。此番三方疾速启动回迁房项目,也是为了争取主动,防止土地遭政府收回。
至此,周小弟一番机关算尽,却非但丧失了控制权沦为微乎其微的小股东,且所获利益并未多过当初的“协作开发”。恼羞成怒之下,周小弟便一再运用暴力手腕障碍项目开发。早在2006年7月6日,环境集团相关担任人汪建玎被不明人员攻击头部;2008年6月28日,周小弟还率领数几十人冲击“懿德寓居区项目”回迁房开工典礼。
至于此次对西子集团的股东代表尹明华下手,则是由于他将本人出局的义务归之于尹。现年54岁的尹明华为上海本地人,在浦东工作多年人脉颇丰。知情人士称,在周小弟看来,在阳光集团的那场官司中,西子集团虽未出面,但尹明华却向阳光集团提供了大量资料,最终迫使周小弟出借阳光集团本金。故而周小弟屡次对表面露:尹“让我没有生路”。
当懿德项目抢夺战以血案告一段落后,浦东新区政府亦传出音讯称,将思索收回懿德项目地块尚未开工的局部,以确保世博会动迁方案及时完成,并着手应对可能呈现的行政诉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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